2015年5月22日 星期五

【移動迷宮/The Maze Runner】Here in Hell with You-遊戲開始當天



遊戲開始當天

有人重重敲門,不快不慢,連續三聲。民豪從床上坐起,在身體打直之前已經全然清醒。

「是要帶你上氣墊船的人。」紐特在他身側輕聲說。只消在臥室內昏暗光線下的一瞥,民豪就知道對方跟自己一樣警醒。「換上床頭櫃上的衣服,我跟你在氣墊船上碰面。」紐特說。民豪點頭,安靜而迅速地動作。今天沒有時間可以浪費。






他跟著門外的男人來到天臺,在破曉前灰濛濛的天光下登上氣墊船。一名身穿白色長外套的女人迎向他,舉起手中令人望之生畏的巨大針筒。「民豪,這是你的追蹤器,你越配合,我就能越快裝好它。」


民豪不發一語,直接伸出前臂。伴隨一陣冰涼及針頭扎入肌膚的刺痛感,追蹤器成了他前臂下的一塊小突起。現在,他在競技場裡無所遁形。


有人領著他踏進一個房間,將他獨自留在那裡。一旁的長桌上擺著他這幾天看慣的精緻餐食,舷窗邊是一張圓桌和兩張椅子。民豪沒有食慾,但考量到進入競技場後的狀況,他還是拿起盤子與餐具,儘管那些食物在他嘴裡的味道跟灰燼一樣。


紐特走進房間,逕自走到桌邊倒了杯水,不發一語地在他身邊坐下,在他放下刀叉時將水往他的方向推了推。民豪明白他的用意,在接下來的路程裡一口一口慢慢抿著那杯水。紐特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,民豪順著纖巧白皙的手指看向對方的側臉,金髮少年表情鎮靜,幾乎像是漠不關心,民豪想起他們的初次見面,而那不過發生在七天之前。


氣墊船悄無聲息地降落,先前領路的男人再度出現,帶著他們經由某種通道來到一座電梯前。在垂直下降的過程中,民豪意識到他們正在競技場的正下方,貢品進行出場準備的地方。在十二區,他們稱這個地方為「畜欄」,牲口被宰殺前待的地方。


房間不大,布置得很簡單。淋浴間與起居室,一張長沙發配上茶几,上頭有個包裹。民豪沖澡、刷牙,等他完成盥洗,紐特已經拆開包裹,一件件檢查裡面的衣物:灰綠色襯衫、土黃色長褲,深藍色連帽外套,還有一雙看起來很堅固的工作短靴。紐特幫他換上衣服,翻好領口,摺起袖子。靴子穿起來比他以為的輕巧。「跑動一下,看看有沒有哪裡不合身。」紐特說。民豪照做,在房間裡來回跑動,還做了幾個跳躍與抬腿動作。


紐特拆開包裹裡的最後一樣物品,一個被民豪忽略的牛皮紙小包。起先民豪看不出那是什麼,但接著紐特要他伸出手,將藍綠色布料及棕褐皮革組成的物品套上他的手掌,一切便顯得再明顯不過。民豪舒展十指,活動關節,測試護腕的柔軟與服貼程度。「他們畢竟讓它通過了檢測。」紐特說。這一刻終於到來,而民豪聽出對方的不知所措。他張開手臂,紐特抱住他的腰,臉頰枕著他的肩頭。「你不準備說點什麼嗎?」民豪將唇埋進紐特柔軟的金髮,裝出輕快的語氣,「像是『小心點,別死了(Be careful, don’t die)?』」


紐特發出介於笑與嗆咳之間的聲音,臉頰在他胸前蹭了蹭。他們待在彼此懷裡,被對方的呼吸及心跳包圍。對此刻的他們來說,這是世界上唯一值得在乎的事。


帶有警示意味的嗡鳴響起,不特別大聲,但足以令人精神緊繃。紐特在他懷裡轉過頭,他們一齊看向聲音的來源,牆上的紅燈轉動閃爍,在視野內灑滿凌亂的紅光,宛如四處飛濺的鮮血。「你得站到那上面去。」紐特低聲說,牽著他來到房間角落的金屬圓盤。民豪知道這是怎麼運作的,等他就定位之後,會有玻璃罩降下來,接著金屬圓盤便會上升,直接帶他進入競技場。他踩上那片金屬,紐特臉上的表情——或許該稱之為表情的綜合體——混合了不安、不捨、擔憂與焦慮,看得出他試圖掩蓋但沒有成功。民豪放開他們交扣的手,另一手撫上紐特的臉頰,拇指溫柔地磨蹭眼角處的細緻肌膚,想記下那種觸感隨身帶走。「等我回來。」他說。


玻璃罩隨著某種氣流的嘶嘶聲降下,他們最後一次看著彼此的眼睛。接著金屬圓盤往上升起,民豪的視野在經歷數秒的黑暗之後亮起,陰涼的風拂上他的臉。
「女士先生們,」傑森宏亮的聲音響起,在整個空間裡迴盪,「我在此宣布:第五十三屆飢餓遊戲正式開始!」

而那就是結束的起點。

紐特還記得自己是如何呆站在原地,將民豪換下的衣物緊緊抱在懷裡,直到工作人員前來領他登船。他坐在同一個位置上,覺得胸口破了個洞,所有維持生命的能量不停從中汨汨湧出。

他幫民豪倒的那杯水還擺在桌上。他慢慢飲盡剩餘的水,注視淨空的玻璃杯,尖銳的刺痛猝不及防地扎進眼眶,他掩住嘴。

就是在那一刻,紐特意識到他辦不到。如果民豪沒有活下來,他也不會。








六十秒。依據規定,在鑼響之前他們必須待在金屬圓盤上整整六十秒。貢品們面向中央的豐饒角圍成一圈,民豪緩緩轉動脖頸,謹慎地四下張望。他們站著的地方是一片草地,遠處聳立著高大的石牆,上頭爬滿了常青藤。石牆共有四面,上面都有類似的縫隙——直覺告訴他那些是門。只有他正對面的門是打開的,其他三扇都閉合著。


他的導師禁止他參與一開始為了搶奪物資的廝殺。等鑼聲一響,他應該立刻掉頭,使出全力往其他貢品的反方向奔跑,盡他所能拉開距離,然後找到水源。
他完全不打算這麼做。他不可能空手離開,這太瞎卡了,萬一這是他唯一能取得武器與食物的機會呢?


說到武器,有個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。民豪瞇起眼注視豐饒角的開口處,在物資堆成的小丘中有一溜黯淡的反光閃過,他確定他看見了一把弓,豎立在幾個木箱的空隙間。一定還有箭袋,不然少了箭的弓能做什麼呢?他得想辦法弄到——


鑼聲響了。民豪飛也似地往前衝去,眼裡只有那把屬於他的武器。身後的腳步聲正在快速逼近,民豪三兩步躍上物資小丘,他的手一度觸及金屬光滑的表面,但是有人抓住他的腳踝用力往下拉,他驚怒交加的回頭,布蘭達的臉孔在他面前一閃而逝,女孩一腳踩上他的背攀向更高處,消失在他的視野裡。他試圖找回重心,一伸手便壓在某條橘黃色的背帶上。他反射性地握住它,卻看見另一隻手拉住另一邊的背帶。民豪抬起臉,看見一個他毫無印象的男孩,驚慌的眼神狂亂打轉。他之前見過這種眼神無數次,在被他逼得無處可逃的動物身上。


然後一隻手抓起男孩的頭髮,將他整個上半身往上提。民豪聽見清脆的喀擦一響,全身的寒毛霎時豎起,他很清楚那聲音代表什麼。因此當兇手鬆手,任男孩癱軟的身體倒回原處時,民豪迅速抓過那個背包,手使勁一撐,壓低重心直接滾了幾圈回到地面,一觸地立刻起跑。


他邊跑邊回頭,看見第二區的男孩伽利冷冷地俯視他,手裡捧著那把弓。民豪知道他應該一走了之,但此時他得用盡全部的意志力阻止自己不要回頭嘗試奪回那把弓。



一聲巨響撼動地面,民豪抬頭,看見那扇不可思議的巨大石門——他猜對了——正在緩緩移動,伴隨使人牙齦發酸的摩擦聲往中央靠攏。他想也不想地往那道逐漸縮小的空隙直奔而去,這是他眼下逃離專業貢品的唯一機會,要不然就會困在沒有出口的開闊草地上,連棵樹或是較大的石塊等像樣的遮蔽物都沒有,等著被屠殺。



他不是唯一意識到這點的人,還有數名貢品也在往緩速閉攏的石門衝刺。一踩進石門,雞皮疙瘩立刻爬上民豪的手臂,溫度驟降的空氣中有種經年不見天日的陰涼感。從石牆的高度判斷,民豪懷疑他腳下的土地從未直接經歷過日曬。沒跑多遠,石門便在他身後轟然閉合,民豪毫不懷疑,除非遊戲設計師介入,否則光憑貢品的力量絕對無法移動石門分毫。



石牆在他面前形成看不出盡頭及走向的蜿蜒通道,有鑑於在他之前跑出門的貢品全數不見蹤影,民豪放慢速度,從全力衝刺轉為慢跑,等呼吸不再刺痛喉頭之後,他拐過一個轉彎,背靠著爬滿長春藤的石牆蹲下,打開從豐饒角取得的小背包,將裡面的物品全數倒在地上。


一只睡袋。一包餅乾,兩條牛肉乾。一盒火柴。一瓶碘液。一個容量約莫一公升的水瓶,空的。一把裝在皮質鞘套裡的短刀,附有扣環,可以掛在背帶上。民豪抽出短刀,在所剩無幾的黯淡天光下細細端詳微彎的刀身,拉過一截身後的常春藤測試。他稍一使力,藤蔓便在乾脆利索地斷成兩截。



自切口處滴落的汁液讓民豪意識到他的喉嚨乾得像旱季的河床。他滿心挫敗地吐出一口長氣,放下手中的藤蔓,他還沒喪失理智到忘記常春藤的汁液有毒。



猝然響起的大砲聲讓他猛然抬頭,民豪側耳細聽,一邊在心裡默數。砲聲在他數到十之後像開始那般突然結束,看來一開始的浴血戰終於結束了。


他又前進了一小段路——現在完全用走的了——接著意外發現一處掩在常春藤後的凹陷空間,高度大約容他坐直,長跟寬則和他在家裡睡的床差不多。他展開睡袋躺下,將背包的背帶掛在肘彎,手中握著短刀,以防一睜眼就必須面對攻擊。



民豪舔舔乾澀的唇,紐特的臉孔突然浮現在他腦中。他回到都城了嗎?正在想方設法為他拉攏資助人嗎?他們分別時,紐特看起來如此憂心,讓他就算明知辦不到,還是伸出手想將那種表情自金髮少年的臉上抹去。



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回到他身邊。





又是那個夢境。無止盡的黑暗,狹窄的空間,無論他再怎麼努力前進都觸及不了的低泣聲,凌亂腳步和粗重的喘息逐漸逼近......

不,那不是夢境。民豪的眼皮驀地彈開。


隔著簾幕般的藤蔓,他清楚地聽見腳步聲——步伐凌亂,像是不確定下一步要往哪裡踩。比起前來獵殺他的人,聽起來更像另一名驚慌失措的貢品。民豪悄然起身,握緊短刀,暗自祈禱對方不要找到這裡來。他不想主動攻擊,但驚慌跟溺水一樣,如果你讓它控制了你,那你只會把伸出援手的人一起拖下去。
從藤蔓間隙看出去,他看見那位貢品膝蓋以下的部分。從腳的大小來看是個男孩。他在石牆前來回踱步,伸手輕扯藤蔓,接著一腳離開地面,接著是另一腳。


——為什麼他要爬上去?他們才進入競技場沒多久天色就全暗了,在對環境幾乎一無所知的情況下,這個男孩為何認為爬上高處是個好選擇?


——但話說回來,他又如何確定留在地面上是安全的?

民豪的背脊滲出冷汗。像在為他的想法背書似的,藤蔓外傳來奇怪的聲響。


一條有他手臂那麼粗的金屬扎進地面,然後是另一條。那東西發出機械運轉的聲音,前進的節奏像在踱步,像在尋找什麼。民豪下意識地偋住呼吸。他不知道那是什麼玩意,但他敢拿自己的項上人頭起誓,不管那是什麼,絕對不懷好意。


那東西停在原地,有那麼一瞬間毫無動靜。


接著民豪聽見機械加速運轉的聲音,那東西彷彿被上緊了發條,躍上石牆開始飛速爬行。

男孩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。


民豪摀住耳朵,物體墜地的沉悶聲響隔著手掌傳來。他不用親眼目睹也知道那是男孩的屍體,或該說屍體剩餘的部分。炮聲響起,機械運轉的聲音逐漸遠去,他抱著頭蜷成一團,直到外頭的光線亮到足以讓他看清四周,民豪才小心翼翼地撥開藤蔓。




濃烈的血腥味迎面撲來。氣墊船已經撿走了大部分屍塊,留下怵目驚心的大片血泊。





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