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0月5日 星期一

【移動迷宮/The Maze Runner】5 Times Minho Kept His Promise-第一章

當紐特終於看清懸掛在繩索末梢的東西,頓時雙腿一軟癱倒在地,吐了。






「民豪,現在怎麼辦?」有人問道,紐特硬是撐起顫抖的膝蓋,抬起手背抹過嘴,跟其他人一起望向他們的小隊長。亞裔少年沉著臉,橄欖色面孔跟聲線同樣文風不動,不見一絲驚恐。「通知艾爾比。」他伸出手,「你,你,還有你,找個東西把他抬到墓地去,其他人去拿挖土的工具來。」


紐特低頭乾嘔,食道反射性地收縮,口中瀰漫著一股噁心得要命的味道,沒有東西可吐但仍然覺得反胃。他看著躺在『箱子』口附近的草地上,被某種利器自腰際乾淨俐落地斬斷、只剩上半身的半具屍體,幾分鐘前那還是名活蹦亂跳的少年,自告奮勇從『箱子』的通道垂降下去探探究竟。

而這就是他剩下的全部了。


隔日清晨,灰塵色的天空翻攪著一團團髒污雲絮,飛毛腿們在沉默中前往位於樹林一角的墓地,民豪走在最前面。死去的幽地少年只留下一處隆起的土丘,上頭插著用長短不一的木樁綁成的歪斜十字架。

民豪一言不發地站在墳前。過了半晌,他轉身面對飛毛腿們。「願這半個遜客讓你們記住,」他朗聲說道,唇畔懸著刺眼無比的譏誚,紐特別開眼,覺得憤怒開始在胸口滋生。「從『箱子』的通道逃走是行不通的。」他環顧眾人,似乎要確認這個事實烙在每個飛毛腿的腦海裡,無從抹滅。「現在幹活去吧。」

紐特沉默地跟人群走到廚房,從煎鍋手中接過午餐跟裝滿的水壺。就這樣?他們的同伴為了幽地而死,而回報就只有一句玩笑話?

「你在聽嗎,瞎卡臉?」

他們站在西門前,大張的石門像是無齒巨獸的嘴,外頭的通道則是深不見底的咽喉。民豪的臉彷彿防水油布,他的注意力水珠一般地往四面八方滑開。「有。」他心不在焉的回應。


「告訴我,這裡是合格的會面點嗎?」民豪以手中的鉛筆輕戳地圖。

依照民豪制定的飛毛腿守則,合格的會面點必須具備四個出口。紐特盯著地圖,腦中浮現草地上的半具屍骸,從斷口湧出的淋漓鮮血朝他蜿蜒而來。「是。」

民豪從鼻子裡噴了一大口氣,翻了個白眼,紐特幾乎可以聽見他眼珠轉動的聲音。「你完全沒在聽人講話,瞎卡臉。」飛毛腿的小隊長迅速在四周圈出三個定點,「一、二、三,」然後堅定地畫個大叉,接著用鉛筆戳向另一個點,「我們在這裡碰面,」筆尖在紙上沙沙滑動,「一、二、三、四,四個出口。」

紐特沒有出聲。民豪抬起眼,臉上是被冒犯的表情。「你有什麼問題,瞎卡臉?」


「你看起來完全沒被影響。」紐特脫口而出。


「被什麼影響?」


紐特簡直不敢相信,一股新鮮的怒氣舔過他的意識邊緣。「有人死了--」


「聽著,你想替他辦個燭光追悼會,我沒意見。但事實是,他用他的命證明迷宮可能是我們唯一的出路,與其把時間花在哭哭啼啼,還不如想想怎麼才能早點離開這個瞎卡地方。聽懂了嗎?飛毛腿的三大守則是什麼?」


紐特咬著嘴唇。「......絕不停下腳步,保持警覺,帶回希望。」


「很好,那就會面點見了,瞎卡臉。」


要是他再聽到任何一個跟死亡有關的玩笑,紐特不敢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。他沒說再見就轉身跑開。

去他的會面點。

每轉過一個彎,就要割斷藤蔓扔在地上作為返回幽地的標記。整個早上,他揮刀時都想像那是民豪的惱人笑臉,不知不覺用上了比平常更大的力道,某條特別粗的藤蔓讓他一不小心劃傷了手。


「那是怎麼回事?」在會面點吃午餐時,民豪朝他指間纏的布條點了點頭。



紐特聳聳肩,繼續把三明治塞進嘴裡。他還不想跟對方說話。


「優。在我們分頭繼續忙之前,有件事跟你說一聲。」民豪吃完午餐,把水壺跟餐盒塞回背包。「我好像發現了新的區塊,想順道進去瞧瞧。」紐特猛地仰起臉,民豪看見他的表情,語氣裡浮現熟悉的調笑。「我有強烈的預感你跟來會壞我好事,所以你跑完今天的進度就回去,不用等我。」


民豪朝他行了個戲謔性質的舉手禮,轉身跑開。紐特忿然起身背上背包,往反方向邁開大步,想把那個讓他心頭冒火的笑臉甩在身後。

紐特回到幽地時不見民豪的人影,他直接返回地圖室,並不覺得意外。


「嘿,」有個飛毛腿問道,「民豪上哪去了?」紐特從畫到一半的地圖上抬頭,赫然發現除了民豪之外的飛毛腿都回來了。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他,紐特聳肩,努力忽視在心頭擴散開來的不安,像假裝沒看見滴進水中的墨漬。「他說會晚一點回來。」他盡量讓自己聽起來漫不經心。


其他飛毛腿完成當日工作之後都去吃晚餐了,但紐特發現他的腿帶著他來到西門前。天色還亮,離關門也還有一段時間,但焦灼在他的心口悶燒,隨著每一次胸口起伏灼燒。


不會有事的。紐特深吸一口氣,抬手來回輕撫抱在胸前的臂膀,覺得喉嚨乾澀。他的視線落在腕間的電子表上,數字每跳動一次都比前一次更接近關門時間,他的每口呼吸都比上一次更淺、與下一次的間隔更短暫。不會有事的。


一個身影出現在廊道的盡頭,小跑著接近幽地。紐特吐出一大口他不知道自己屏住的氣,原本揪成一團的胃頓時鬆開。「你瞎卡的跑哪去了?」他衝著民豪大喊。


「去進行我個人的秘密探險,和鬼火獸講悄悄話。」民豪臉上掛著那種令他心煩意亂的微笑,在距離石門還有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腳步。


紐特睜大眼。「......你在做什麼?」


「沒什麼,突然想起來該把地圖畫一畫。」民豪聳肩,從背包裡取出寫字板和鉛筆,往牆上一靠開始塗塗寫寫。


「門要關了!」


「還早得很呢菜鳥。」民豪甚至沒有抬頭看他。「你那瞎卡腦袋連錶都不會看嗎?」


早個屁,明明只剩不到五分鐘。「民豪、」


「閉嘴,楞頭,你很吵。」


熟悉的低沉摩擦聲在此時響起,紐特登時覺得有桶冰水兜頭澆下。「出來,現在!」


「誰告訴你可以用這種語氣跟小隊長說話的?」民豪終於放下寫字板抬頭看向他,一派蠻不在乎,對眼前緩緩闔上的石門視若無睹。「我想出去就會出去。」


門已經關上一半,石牆吞沒的每一吋空間彷彿都壓在他的喉嚨上,他喘不過氣。「民豪!」


石門與牆之間的空間已經縮小到僅容一人側身通過。此時民豪突然移動腳步,一個閃身堪堪掠過石壁穿過縫隙。他若無其事地聳肩,衝著雙眼圓睜的紐特笑。「怎樣,我錯過晚餐了嗎?」


在他身後,石門轟然闔上。


紐特還來不及阻止自己,他的手便緊握成拳狠狠砸上民豪的臉。


艾爾比在他們面前來回踱步,紐特幾乎可以在空氣中聞到對方想重重踹他們兩腳的衝動,於是繃緊神經盯著幽地首領的腳。在他身側,民豪挪動敷在鼻子上的冰袋,痛得哀號。艾爾比嚴厲的目光登時朝他射去。「籠子,」幽地領袖從齒縫間迸出,「你們兩個都是。」


「他先動手的!」民豪大叫。


「而你身為飛毛腿的小隊長,更不該拿自己的命開這種無聊玩笑!」


民豪一路哇啦哇啦地大聲抗議,當他走進籠子,發現艾爾比沒有接著把門關上時,他登時大喊出聲:「你要把傷患跟揍他的人關在一起?」


「我不認為你有資格說這句話。」艾爾比從鼻腔裡哼了一聲。「如果你們堅持用拳頭決定明天早上誰能活著走出來,我樂見其成。」


幽地領袖鎖上籠門走開,將他們獨自留在黑暗裡。紐特小心地伸直左腿,民豪一腳踹在他膝蓋上,敷了藥仍然一動就痛。


「楞頭,你是哪根筋不對?」民豪餘怒未消。


「我哪根筋不對?」紐特怒極反笑,「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,眼睜睜看人死掉還可以拿他開玩笑,我擔心你難道有錯嗎?」


「這不關你的瞎卡事。」


紐特張嘴,卻說不出半個字,彷彿猝不及防地被摑了一記耳光。他的喉頭因為一種他也不甚明白的情緒而緊縮,眼眶熱辣辣的,喉間被某種熱而黏膩的東西堵住,發不出聲音。艾爾比帶走了玻璃油燈,他們被無邊的濃重黑暗包圍,別說臉了,他連民豪坐在哪裡都只能依稀辨別方位,但他還是轉身面對牆壁,拒絕面向對方。


無以名狀的痛苦自胸口蔓延開來,這是一種陌生的痛,空虛卻沉重,彷彿他的胸口破了個洞,一切維繫生命的事物從那裡不斷流失。他覺得冷,雖然他很清楚今晚其實稱得上溫暖。他想縮起身體,一抬起腿卻痛得嘶聲。


「你為什麼擔心我?」


紐特一怔。他原本以為在艾爾比明早來開門之前他們不會再跟對方說話,但他顯然錯了。他咬唇,這時候裝睡已經太遲了。「........我擔心每一個人。」他說,一方面清楚這不全然是實話。他確實在乎每個幽地鬥士,但民豪......民豪不一樣,亞裔飛毛腿獨立於其他人之外。如果這是某種分類測驗,那紐特會把所有的幽地鬥士分為數量懸殊的兩邊:一邊是民豪,另一邊是其他人。


他的腦中突然閃現駭人的影像:鬼火獸逮到了民豪,他不會不戰而降,但抵抗終究淪為掙扎、撕心裂肺的哀號,支離破碎的血肉......


喔不,拜託不要。紐特弓起身,摀住嘴乾嘔起來。


他聽見民豪移動,鞋底在凹凸不平的泥土地上挪動摩擦,接著溫暖的手掌輕拍他的背,來回摩娑。民豪的手暖得不可思議,輕而易舉地撫平他紊亂的呼吸。「.......謝謝。」紐特在乾咳間擠出聲音。


「不想讓艾爾比明早發現你死在這裡。」民豪說,手擱在他的肩胛間隨意繞著圓,揚起一股令紐特想融化在這撫觸下的暖意。「這樣他真的會把我扔出門外給鬼火獸當點心。」


紐特咳出半個笑聲。「我以為你一點都不怕。」


「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,瞎卡臉。」民豪說,語氣幾乎稱得上溫柔。「被關在門外可不在計畫裡。」


「你為什麼堅持自己一個人去察看新發現的區塊?」


「我不知道那裡有什麼,瞎卡臉。我不想把任何人拖下水,如果那裡有鬼火獸,或是天曉得什麼更糟的瞎卡玩意--他們會逮到我,但只有我。」

「我討厭這樣。」紐特說。在他來得及制止自己之前便脫口而出。「我很害怕.......怕你來不及趕在門關上之前回來。」


民豪沒有出聲。紐特繃緊神經準備迎接連珠砲似的嘲諷,但亞裔飛毛腿再次開口時,語氣出乎他意料地鎮靜。「我答應你。」


「.......什麼?」


「我答應你,」民豪的手停在他的肩胛之間,隔著骨骼與血肉碰觸他的心臟。「不管發生什麼事,我都會從瞎卡的迷宮裡回來。」


紐特不知道該說什麼。他的眼眶熱辣,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嚥下喉間的硬塊。他吸了口氣,裝出最裝模作樣的語氣。「好吧,我姑且相信你。」


民豪笑了,手輕快地揉亂他的頭髮。「別得寸進尺了,紐特。」


紐特在黑暗裡睜大雙眼。黑暗讓他們看不見彼此,但此刻他無比清楚一件事。


民豪毫不費力地揉亂他的心跳,就跟方才撫平他的呼吸一般輕而易舉。








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